俞琬有时会想,命运是多么奇妙,让她在万里之外的巴黎,遇见曾经呼吸过同一片空气,也记得上海每一处风景的人。
而对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大男孩来说,她的出现,也给他找回了在远东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有能分享那段最快乐时光的人。
“还好,”约阿希姆嘴角扬起带着少年气的笑。
他余光瞟了眼这几天每次都出现在门口,还把她带走的党卫军上校,音量调高了些。“侬晓得伐,我昨日夜里梦到外滩了,还是老样子,黄浦江边的风一吹,整个人都清爽了。”
男孩把裤腿挽起来,俞琬拿听诊器贴在约阿希姆的膝盖上,听着关节活动时的声音。
其实除了被战友们亲昵地称为“娃娃”,这个22岁就击落超300辆战机的王牌飞行员,还有一个敌军给取的绰号:“来自南方的蓝色魔鬼。”
俞琬在报纸上看到过,苏军飞行员在空战里一旦见到他飞机上那个蓝色大丽花标志就远远避开,以至于他的记录一度停滞不前,而不得不去驾驶同僚的飞机作战。
娃娃脸之所以成为“来自南方的蓝色魔鬼”,并不全是因为运气和天赋,而是靠他“观察—判断—攻击—脱离”的闪电战术。
而这战术不仅仅可以用在战场上。
又是飞行员,上次那个,是死了的王牌飞行员,而这次又来个活蹦乱跳的王牌飞行员。
克莱恩当然认识这人是谁——这次回柏林接受元首授勋,这小子正好排在他后面,拿的是没有双剑的橡叶饰骑士铁十字。
授勋当日,这人被要求把手枪上交,他说了句:“请您转告元首,若是他连在前线拼命的军官都信不过,那这勋章,我不要也罢!”
东线的战绩公报里也提过他,国防军最年轻的上尉,面对十二架苏军雅克-9的围攻,他以27发炮弹的消耗取得3架击坠的战绩,近两个月内击落敌机50架。
初出茅庐就风光无两,22岁已是欧洲空战史上的击坠王,他的确有狂傲的资本。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这的所作所为的话,克莱恩倒不介意交他这个朋友。可这男人正在对他的女人图谋不轨,又是她家乡的话,他们又进行着他听不懂的“加密通话”。
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有些隐秘快意的笑。
他在明晃晃地挑衅他。
什么“她接诊时不能再随意开门”?什么约定?去他妈的约定!自从那个法国佬之后,他心里就像埋了颗闷烧的炸弹,现在,这炸弹轰得一声爆了。
“砰!”
诊室的门板被陡然撞到墙上,震得架子上的药瓶都晃了一下。
俞琬吓得一激灵,听诊器差点脱手掉到地上去。她一转头,正对上克莱恩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
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咔哒…咔哒”声。本就自带压迫感的高大身影直直朝着诊疗台走来,目标明确——就是那个还挽着裤腿、坐在她跟前的金发小子。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儿,此刻硬生生掺进了一股呛人的硝烟味,
俞琬听到自己的心莫名其妙跳了起来,她甚至能“看见”两个男人之间拉起一根无形的弦,绷得死紧,嗡嗡作响,下一秒就得蹦断了似的。
金发男孩的笑容也敛下来,那双灰蓝眼睛前一秒还盛着外滩和煦的风,下一秒就冷下好几个度,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王牌飞行员转身与他对视,一头浅金发,满脸写着与年龄相符的朝气,却也透着一种让克莱恩极其厌恶的东西:无所畏惧。
约阿希姆起立并拢脚后跟,向闯入者行了个国防军军礼,走了个过场又重新坐了回去。
这回,这该死的空军上尉干脆侧身挡住他的所有视线,更大声地用他听不懂的话和女孩聊起来。
硝烟味儿顿时重了几分。
“赫尔曼…..”俞琬脸上本也是带着笑的,但看清克莱恩的脸时就僵住了,那湖蓝眼睛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女孩的心沉了一下,上次因为那个法国画家的事,她就跟他约定过,接诊时不能这样随便闯进来…可今天,那约定在他那儿就和废纸似的。
照经验来说,她知道他的情绪不妙。
其实她是与克莱恩介绍过这个男孩子的。一个是装甲王牌,一个是飞行王牌,虽然,党卫军和国防军似乎存在着一些微妙的竞争的关系,但他们应该在东线配合战斗过,说不定还见过面呢。
理应,认识一下的。
可当时克莱恩的反应是什么?“不需要。”他板着脸,硬邦邦甩出这几个字,女孩也就识趣地没再在他面前提过这个娃娃脸。
现在,避无可避,这是不得不认识了。
“这位是…约阿希姆上尉,”不知道为什么,俞琬声音带上了点结巴,她不敢直视那双和冰锥似的眼睛,“我…我和你提起过的。”
她像是急于解释什么,飞快补充道:“他这次…是来复诊膝盖上的旧伤。”
话音刚落,俞琬自己都觉得这开场白干巴巴的。
“你好,我是文的朋友,我们是去年认识的。”娃娃脸眨着他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最后两句话回忆起什么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文是上海人,巧得很,我十一岁前也在上海长大。我父亲…也是医生,就在那开诊所。”
他只比克莱恩矮了一点点,挑起眉稍稍抬起下颌的时候,就正好可以与之平视。
“您知道上海外滩的华懋饭店吗?马琳·奥黛丽住过的那个?我们刚还聊起,小时候都爱吃那儿卖的冰淇淋,香草味的,对吧,文?”
刺向克莱恩的满是寒芒的眼睛,在低头看向女孩的时候,又恢复了童真无邪。
男人的手青筋都迸起来,他现在要动用所有的克制才能按耐想一把掐断这小崽子脖子,把他摁在墙上让他永远闭嘴的冲动。
比他小了近十岁,却和她同龄,他父亲的职业、他在那儿长大,他们有共同的回忆,那些他永远无法参与的童年碎片…这些竟都成了这小子炫耀的资本!
脑海里不受控地闪过那些画面,女孩提起这“娃娃脸”时弯起来的眼睛,他们谈笑的样子,她检查他膝盖时的专注侧脸…心口那块巨石堵得更死了。
“上尉似乎常来诊所?”正面遭遇战,最忌硬碰硬被敌人炮火牵着鼻子走。
克莱恩踱到两人中间去。“国防军军医现在都那么不称职吗?要麻烦我们的‘王牌飞行员’来小诊所治伤。”
男人故意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加了一句,“不过倒也是,空军这群小孩儿,有点小毛病就受不了疼的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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